在磚上雕刻,那些飛禽走獸、花鳥蟲魚、福祿壽喜,松鶴臘梅……我一仰頭,便看到了。那些秦磚漢瓦,在砌房子時就已在排列組合之中有了自己的序號,動一動,一座房子往往會很快垮掉。
一塊青磚,就是一個人的前世今生。
兒時的市河,有座磚橋,河從北流到南,穿城而過。橋旁邊有駁岸,用青磚塊塊壘就,糯米汁勾縫,漾漾在水波中,上面爬滿漫漶的青苔,厚重而纏綿。
拆橋的時候,許多人把青磚搬回家。一塊塊磚,砌舍棚、壘雞窩。青磚還可作磨刀石,以水養磚,質樸天成;中庸之道,潤心于磚。
那時候,我看到左鄰右舍的房子上有許多磚雕,就在房子與天穹,風雨際會之間。
一塊磚,冷如磐石,在它堅硬的表面,鏤一朵花。不知道那是怎樣的能工巧匠。想那個人屏聲靜息,靈活的指關節在磚上的移游,不輕,也不重;不緩,也不急。那塊磚,經過人手的硬質鐵器的輕輕劃磨,一朵花,便柔柔地醒在青磚之上,栩栩如生了。
在我居住的小城,有不少明清年代的磚雕門樓。青磚勾縫的屋舍里,最宜坐在窗下手捧一冊線裝書。龍鳳呈祥、劉海戲金蟾、三陽開泰、麒麟送子、獅子滾繡球……無聲的寓言演繹吉祥、美好。從實用和觀賞的角度,線條簡潔,風格渾厚,不求精巧和纖細,但求牢固,經得起日曬雨淋。磚雕更像是一個樸素、茁健的鄉間女子。
大門、照壁、墻面的建筑構件,一只撲騰的鳥,銜來松枝、蘭花、竹、山茶、菊、荷花、石榴、臘梅這些植物,曾經裝飾過主人的多少鼾夢。我的一個鄰居,磚雕蹲踞在飛檐翹角,幾只呢喃的燕子在那兒做巢。燕子聲中,人聲花影,草木扶疏,影影幢幢。門環上,銅銹泛綠……青磚之上,有野貓在瓦楞間,翻轉游戲。
磚雕鑲嵌在一堵影壁之上,寄寓了先人,對財富、平靜和健康的延綿祈盼。子孫們每天進進出出,遠近觀賞。磚雕上往往還有鯉魚、仙鶴、鹿、喜鵲……日昝移動,凹凸陰陽。青磚之上,樸拙守望。鏤雕花鳥圖案,牢固而美觀,縫隙間花香流動,散發出五谷雜糧,羹調烹煮的裊裊炊煙。
有一次,在一個古鎮上,我看到一戶人家,有千金散盡之后的冷靜。門是虛掩的,內有一堵影壁。影壁之上,好像缺點東西,就像現代的優雅女子,總愛手中拿著一只手袋作裝飾。這時候,一個鏤空的“福”字,不失時機地躋身其中,點綴在那堵墻上。風雨,沒能剝蝕它的輪廓;時光,不能短缺它的胳膊腿,這樣一個沒有羊毫筆和宣紙做襯托的字,飄著一縷翰墨之香。古宅里,傳經釋意。
也許,祖先曾經留下什么。到最后,只剩下一塊磚的寂靜無息。
磚在燒制的土窯中,經歷了怎樣的鳳凰涅槃。一千攝氏度的高溫烈焰燒烤,粘土坯身,潑水遇冷,變成青磚。這樣的一種不朽之身,萬年不腐。我想起,曠野上那一座座已經廢棄的土窯,光著油亮肩膀的窯工,挑著一擔擔的深沉,腱子肉鼓起的古銅色肩背,映襯亙古的蒼涼。背后,一縷狼煙四起,逸入遼遠的天空。
一塊青磚,留得住時光的冷峻和世事承托,那是鏤刻在堅硬質地之上的精神之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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